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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熙载的合于时宜、因时制变的美学观(5)

2017-03-17 10:25 来源:范文站 人气(0) 范文站fanwenzhan.comRSS订阅 

再如刘氏论草书美时说:

昔人言为书之体,须入其形,以若坐、若行、若飞、若动、若往、若来、若卧、若起、若愁、若喜状之,取不齐也。 然不齐之中,流动照应,必有大齐者存。 故辨草者,尤以书脉为要焉。(162)不齐就是不一,就是变化,大齐就是一,就是主宰;没有不齐,就无所谓草书;没有大齐,不齐就没有法度,就不能形成熔融谐和的统一体。尤以书脉为要,这书脉,实际上就是贯穿始终、流动照应众不齐、诸变化的大齐、大一、主宰、统一性。

刘氏对《离骚》的解读,可以说是运用融贯变化理念的典范:《离骚》东一句,西一句,天上一句,地上一句,极开阖抑扬之变,而其中自有不变者存。

(119)屈子《离骚》之旨,只百尔所思,不如我所之二句,足以括之。 (118)《离骚》是极开阖抑扬之变与自有不变者存的高度统一,这极开阖抑扬之变就体现在百尔所思,这不变者就体现在我所之。那么,什么是百尔所思?什么是我所之?刘氏至少从两个方面作出了解释:

王逸云:小山之徒,闵伤屈原,又怪其文升天乘云,役使百神,似若仙者。 余案:此但得其文之似,尚未得其旨。 屈之旨盖在临睨夫旧乡,不在涉青云以泛滥游也。 (119)赋家主意定则群意生。试观屈子辞中,忌己者如党人,闵己者如女须、灵氛、巫咸,以及渔父别有崇尚,詹尹不置是非,皆由屈子先有主意,是以相形相对者,皆若沓然偕来拱向注射之耳。 (127)百尔所思,指的就是升天乘云,叩阍问灵,呼天抢地,役使百神,就是忌己者、闵己者、别有崇尚者、不置是非者的纷繁群意;我所之,指的就是屈原在升天乘云中反复临睨夫旧乡(祖国)的真挚情怀,就是屈原盛德高志、宁死不移的耿贞主意。正由于有临睨夫旧乡的贯通,涉青云以泛滥游才能够激情流动有序;而且开阖抑扬越泛滥,爱国情怀就越显得深挚。正由于屈原主意拏得定,来自各方的群意才能够通过反衬、垫衬、烘托、渲染,拱向注射成一个散而能聚的完美整体;而且群意越强劲,主意就越加突出。

因时制宜的关键在通变,通变的关键在融贯。刘勰强调贯一为拯乱之药,言近而旨远;刘熙载张扬融贯变化,语短而意长。

小禅自缚,岂佛之过哉因时制宜,必须有与时具进的创新精神。不要因为刘熙载以六经为文论范围,以《周易》为哲思渊源,服膺中庸之道,崇尚本色之美,就认为他是一个固步自封的保守派。其实,他骨子里相当开放,思理多有独到。正如他自己所说的:穷理须有日新之功,大公之量。谓今日所穷之理,后此无可进,一己所穷之理,他人无可正者,皆非也。(13)所以能有这样的创新观念,恐怕是由于他精通六经之微、深悟艺术之真,所谓入之愈深、出之愈达,思之愈奥、行之愈旷是也。就拿反对复古、提倡独创来说,他不仅多次嘲讽拾古人牙慧,一再强调要有个自家在内,而且不时说出一些令人简直不敢相信是他所说的话,例如《书概》中有云:张融云:非恨臣无二王法,恨二王无臣法。余谓:但观此言,便知其善学二王。倘所谓见过于师,仅堪传授者耶? (183)。

二王指东晋王羲之、王献之父子,他们都是最负盛名的书法家,对后世影响极大;但张融却遗憾地说他们无臣法,即没有体现我张融的法度。按常理,张融此言确属狂妄之极,然而刘氏却从这狂言中看出他善学二王。道理何在?就在于张融虽然是学二王,却能实取诸性而自足,勇于创新,终至在草书方面自成一家,成就了狂草方面的万世之师。刘氏认为,学书法应先从宗师古人、善摹各体开始,但更重要的是要以性情为本,自出新意,迨既自成家,则惟变所适,不得以辙迹求之(177)。张融正是这样。正基于此,刘氏对前人见过于师,仅堪传授之说提出了质疑:能够见过于师,且富于创新,终自成一家,青出于蓝,事固多有,不是更好吗?

集王羲之字而成的《圣教序》,历来为学书者所尊崇摹仿,但结果却有很大不同:学《圣教》者致成为院体,起自唐吴通微,至宋高崇望、白崇矩益贻口实。 故苏、黄论书但盛称颜尚书、杨少师,以见与《圣教》别异也。 其实颜、杨于《圣教》,如禅之翻案于佛之心印,取明离暗合;院体乃由死于句下,不能下转语耳。 小禅自缚,岂佛之过哉! (171)院体(大概相当于现在所说的学院派吧?)学《圣教》,由于死于句下,不能下转语,没有创新,故而贻口实,为后世诟病;颜、杨也是学《圣教》,但由于如禅之翻案于佛之心印,取明离暗合,即敢于创新,故而受到苏东坡与黄山谷的盛称。显然,这是以是否有创新来判定学习古人的高下优劣,其褒奖禅之翻案,与肯定张融恨二王无臣法的狂言,精神上是一致的。

小禅自缚,是由于道行不足而自己捆住了自己,当然不是佛的过错。在刘氏心目中,这道行不足,主要指的是心胸偏狭、识见浅薄。他一再强调文以识为主,心不若人而欲书之过人,其勤而无所也宜矣(183)。书法是这样,诗、文、曲、赋更是如此。从正面说,刘氏极力称赏的那些诗文成就特别高妙者,无不是心胸、识见特别突出者。例子不胜枚举:如说杜诗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,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,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,故而高、大、深俱不可及(97);说陶潜诗文,不但胸次超然、心态无为,而且性情率真、本色天成,故能大而化之,其品尤上(94),等等。显然,不能想象没有杜甫襟怀的杜诗,没有陶潜胸次的陶诗。

特别耐人寻味的是刘氏对苏轼诗文的论断,平易中颇藏丘壑:东坡文虽打通墙壁说话,然立脚自在稳处。 (73)东坡诗打通后壁说话,其精微超旷,真足以开拓心胸,推倒豪杰。 (102)什么叫打通墙壁说话?大概地说,就是眼无障,心无碍,说话透底。中外名人都说过这样的意思:每个人的眼界、心胸、思想,都在一些小圈圈(鲁迅还说是黑屋子)里打转转,且都难以自知自明;圈圈虽小,但有的人却能昏昏大睡,有的似醒非醒,有的还自鸣得意;似醒非醒者苦苦挣扎,自鸣得意者自欺欺人,只有昏昏大睡者反倒是福寿安康。这虽然有些悲观,但悲观之中正见出心眼无障、识见透底的难得。苏东坡打通小圈圈的墙壁,放开眼量,荡开心胸,畅通思路,确实是一个醒者。刘氏说他的诗文精微超旷、开阔心胸、推倒豪杰、透过一层、善用翻案、空诸所有、无中生有、推倒扶起、无施不可、与天为徒,时时处处流溢着无障无隔、通达透底的逸气,并非虚饰。

刘氏还说:东坡最善于没要紧的题说没要紧的话,未曾有的题说未曾有的话,抑所谓君从何处这话应反转来看。没要紧的题、没要紧的话,正是要紧的题、要紧的话;未曾有的题、未曾有的话,恰是别人心中所想不到的题、笔下所达不到的话。正由于此,人们都不免惊讶,不知道他这是从何处看,才得到了这些别人想也想不到的题、说也说不出的话。所谓无人态,显然意味着东坡诗文蕴含有无人能及、匪夷所思的渺邈意念,呈现出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骨仙态。这样的意念,这样的情态,非超群识见、超旷心胸,何以能有?正由于此,苏轼遭贬,沙田道上遇雨,穿林打叶声四起,转瞬间,却又从他心里烟消云散,以至于也无风雨也无晴了①;泛舟赤壁,正沉浸在渺渺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、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的哀怨之中时,一转脸,又成了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造物者之无尽藏,于是适意自然,与朋友相互枕藉乎舟中,不知东方之既白了②;即使不知道明月几时有,而且是常向别时圆,也还是把酒相邀,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间③;即使是夜半归家,敲门都不应,也还是心平气和,坦然自处,倚杖听江声④……此等文心,此等诗境,非识见超群、心胸超旷,何以能得?

少陵纯乎《骚》,太白在《庄》《骚》间,东坡则出于庄者十之八九。(103)看来东坡的心胸识见是得力于庄子。不用说,庄子比东坡更透底,所以刘氏对庄子文更是极尽褒奖之能事:别人多说庄子文是意出尘外,怪生笔端,刘氏却认为那是寓真于诞,寓实于玄,高妙之至;别人多嘲讽庄子文是胡说乱道,刘氏却认为:庄子文看是胡说乱道,骨子里却尽有分数。 彼固自谓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也。 学者何不从蹈大方处求之? (56)这里的分数、大方要善认。刘氏说:书有分数,非难,有无分数之分数,为难。(572)庄子文的分数就是无分数之分数。刘氏说:有神品,有逸品。神,无方无体;逸,无思无为。(582)庄子文的大方,就是无方无体,无思无为。可以说,一部《庄子》,说的都是无方无体的极端透底话,所呈现的都是令人难以踪迹的极端理想的神境。就拿与人有关的来说吧:他理想中的人物,是不知悦生,不知恶死,其出不欣,其入不距,翛然而往,翛然而来的真人⑤;他理想中的心态,是勿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,勿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的心斋⑥;他理想中的言语,是因物随变而日新,尽自然之分而和美的卮言⑦;他理想中的技艺,是未见全牛,全以神运,无厚有间,游刃有余,且奏刀騞然,莫不中音的庖丁解牛⑧。特别是他对人类局限性的认识,更见出那视觉点的超高超远:计人之所知,不若其所不知;其生之时,不若未生之时。以其至小,求穷其至大之域,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。 由此观之,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,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?

①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,以有涯随无涯,殆已。

②这是从人生的空间局限和时间局限两个角度,从宇宙的无限性和人的智能的有限性两个方面,来说明宏观世界(至大)和微观世界(至细)都是不可穷尽的,来说明人类社会的一切迷乱和危殆都是由人的自不量力造成的。无疑,这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一个无法摆脱的根本性困境。庄子不是在地球上说话,而是在天地之外呼号。历来的学者们都把庄子和孔孟完全对立起来,认为他们是水火不相容的,其实他们只是在两个明显不同的层次上立论。事实上,庄子并没有指斥孔孟关于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的具体观点,他只是站在宇宙的无何有之乡③,回望地球,观察人类,审视圣人,看到的就只能是小,小,小,一片小!立脚点不同,视觉界差异,大小自然不同,并非执意褒贬。如果庄子也在这些小中打转转,那他还能够猖狂妄行,还能够登临那个无方无体的大方吗?

小禅自缚,岂佛之过哉!虽然声称自己不出六经范围,但灵魂深处却滋蔓着庄子的大方,这样的刘熙载,在文之道,时为大的观念中,怎能不渗透着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呢?充实不可以已,这话也可以看作刘氏的自喻自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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